资本形态演化中的微观权力分析
马克思曾说: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①这就是说,无论是经济、政治、文化还是日常生活都服从于资本的生产及其经济运作。据此,福柯(Michel Foucault)认为马克思只是从宏观权力的层而分析了资本对现代生活的支配。宏观权力是指从唯一的中心出发,单向地对被统治者进行压迫的力量。福柯认为现代社会的权力运行不是宏观权力而是微观权力,即在生活所有层而,生产出许多机制或技术的力量。福柯认为权力不是压迫的对象和知识,而是生产出符合规范的对象和知识;不是制约了活动,而是激发了活动;不是禁锢了思想,而是诱导了思想。福柯用微观权力消解了统治者和被统治者二元对立,彰显出权力多元性、生产性的特点,开拓了传统权力研究的新视角。然而,马克思并非如福柯所言只是将资本的权力关系做宏观处理。尽管马克思并没有使用微观权力这个概念,但马克思对资本压迫劳动的否定和批判是建立在对资本生产出特定劳动的肯定之上。从某种程度上说,与资本的压迫性相比,马克思更强调资本的生产。资本培养社会的人的一切属性②,它首先生产的是它自身的掘墓人③。马克思认为资本对社会的支配权最终会导致资本统治的灭亡,但这并不是说由一个社会主义的政府自上而下地取代资本主义的政府,而是在资本权力扩张的过程中才能产生资本自我毁灭的力量。本文从马克思资本形态演化理论入手,借用福柯微观权力这个概念,分析了资本权力的双向运动过程,一方而,资本通过形态的演变,形成自上而下地压迫、支配劳动的宏观权力;另一方而,资本通过对劳动的不断塑造,在日常生活的各个层而生产出与资本权力相对抗并且可能超越资本权力的微观权力。
一、资本形态:从实体到虚拟资本形态的演变有两个维度。
从逻辑上看,资本表现为无休比地循环和扩大循环,在循环中实现了剩余价值的生产和转化。资本为了顺利完成循环,需要将自身分为不同的类型。产业资本家雇佣劳动工人生产出包含有剩余价值的商品。为了将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就需要专门从事商品买卖的商人来实现商品流通。当产业资本家与商人需要更多的货币来维持生产和经营时,就需要专门从事货币借贷的资本家来提供货币支持。资本循环中的不同需要形成了产业资本、商业资本、借贷资本(生息资本)。马克思将其中的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称为职能资本。从历史上看,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占统治地位的资本类型不同。资本主义自由竞争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是产业资本。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由产业资本和借贷资本联合形成的金融资本占统治地位。当代资本主义,由借贷资本基础上形成的虚拟资本占主导地位。资本形态演化的逻辑和历史是统一的,这两个维度都揭示出资本从实体向虚拟转化的过程。
职能资本包括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产业资本担负着生产剩余价值的职能,商业资本担负着实现剩余价值的职能,即剩余价值转化为资本的职能。马克思以单个产业资本运动为考察对象,分析了产业资本循环的一般规律。产业资本的运动表现为从生产到流通、再从流通到生产的不断转换过程。在这个循环过程中,产业资本表现为三个阶段、三种形态和三种职能。第一阶段是购买劳动力和生产资料的阶段,表现为货币资本形态,发挥着购买职能。第二阶段是生产阶段,表现形态为生产资本,职能是消耗它自己的组成部分,使它们转化为一个具有更高价值的产品量①。第三阶段是售卖阶段,表现形态为商品资本,职能是使商品资本转化为货币资本,即剩余价值实现的职能。其中第三阶段,即商品资本的阶段是一次资本循环的终结,也是下一次资本循环的起点。只有这个循环永续运动,资本才能存在。随着产业资本家生产规模的扩大,产品数量增多,市场范围扩张,产业资本家如果独立完成资本循环的各个阶段,变得既不合算又非常困难。因此,一部分商品资本的职能从产业资本运动中分离出来,由专门从事商品买卖活动的商人完成。只要处在流通过程中的这种职能作为一种特殊资本的特殊职能独立起来,作为一种由分工赋予特殊一类资本家的职能固定下来,商品资本就成为商品经营资本或商业资本。心商品资本就转化为商业资本。
生息资本是为了获得利息而贷给他人使用的货币资本。职能资本在循环过程中,存在持币待购、临时性需要货币等情况。闲置的货币、支付的货币、流通的货币只有在它们具有作为生产利润的手段的这种属性时,它们才能成为资本。那些从职能资本中游离出来的货币被其所有者以偿还和付息为条件,借贷给需要货币的人。这时,货币就成为一个可以发生增殖的资本,转化为生息资本。生息资本实际上是以职能资本的运动为中介的。然而,生息资本把货币放出即贷出一定时期,然后把它连同利息(剩余价值)一起收回的过程,中介过程消失了,看不见了,不直接包含在内了③。货币的增殖过程表而上表现为贷出者和借入者之间的交易,职能资本的生产和销售过程被隐藏了。
在生息资本的基础上产生了虚拟资本。生息资本的产生和发展,造成一种资本化的现象,也就是本身没有价值,完全不代表一定生产劳动的量的东西也表现为资本。资本进行生产的目的是增殖,如果不通过生产也能增殖,资本就完全可能拒绝生产。只要一个确定的货币收入能够带来一定的利息,不管它是否通过生产,就能够成为资本。人们把虚拟资本的形成叫做资本化。人们把每一个有规则的会反复取得的收入按平均利息率来计算,把它算作是按这个利息率贷出的一个资本会提供的收益,这样就把这个收入资本化了。①现实资本的大小取决于资本对劳动力的占有程度,而虚拟资本则取决于平均利息率,平均利息率则取决于市场供求关系。这样,资本直接占有劳动的关系被隐藏起来。
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的不同时期,占主导地位的资本形态不同。正是有了不同形态资本的作用,资本才能生产剩余价值,实现积累。但并不是所有形态的资本在社会发展的所有历史时期都发挥着同等作用。无论生产的社会形式如何,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始终是生产的因素凡要进行生产,就必须使它们结合起来。实行这种结合的特殊方式和方法,使社会结构区分为各个不同的经济时期。①在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劳动者和生产资料主要以产业资本的形态结合起来。此时,以蒸汽机为代表的工业生产占据主导地位,商业资本和货币经营资本依附于产业资本。19世纪末20世纪初,日益成熟壮大的产业资本对资金的依赖使它们与银行资本结合,形成了能够控制一个工业部门或同时结合了不同工业部门的卡特尔、托拉斯和辛迪加等同盟。少数大型联合企业控制了劳动力、生产资料、市场份额。此时,由银行资本的集中和联合而成的金融资本成为这一阶段起支配地位的资本形态。20世纪70年代,资本不需要劳动者和生产资料的结合也可以获取利润。虚拟资本可以与实体经济脱离而实现增殖。虚拟资本最大限度地缩短了剩余价值生产和实现的时间,成为资本获取利润的主要形态。
二、资本权力:从形式到实质
资本权力通常被理解为一种宏观权力。权力是指对某个主体以强制力影响和制约自己或其他主体价值和资源的能力。马克思认为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②,也就是说资本决定着资本主义社会的物质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由资本规定的生产方式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方式构成了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基础。反过来,以资本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国家政权又不断地巩固着资本支配一切的权力。这种资本对社会的支配是一种宏观权力。宏观权力是指以特定的主体为中心,自上而下支配、压制、占有被统治者。资本在现代社会就处于中心地位,社会一切其他关系都服从资本生产及其经济运行。占有资本的那部分人或阶级成为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一个阶级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物质力量,同时也是社会上占统治地位的精神力量。支配着物质生产资料的阶级,同时也支配着精神生产资料,因此,那些没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的思想,一般是隶属于这个阶级的。③在资本支配一切的现代社会,占统治地位的就是资产阶级。资产阶级是权力的拥有者,无产阶级则是受压迫者。资本权力就是从资本这个中心出发,对局部进行占有、控制。
资本支配一切的宏观权力具体表现在资本对活劳动的占有、支配。表现为地产、货币、商品、股票等的不同资本形式都有物质外观。这样一个物本身是不可能发生增殖的,只有用这个物来占有、支配劳动,这个物才具有增殖的特性,才成为资本。马克思指出:资本虽然也体现在易逝的商品中,采取这种商品的形态,但同样也不断地改变形态,交替地时而采取永恒的货币形态,时而采取易逝的商品形态;不灭性表现为它唯一可能成为的东西,表现为易逝性的不断消逝过程生命。但是,资本只有当它像吸血鬼一样,不断地吸吮活劳动作为自己的灵魂的时候,才获得这样的能力。①这就是说,资本会根据积累的需要变换自己的表现形态,但任何形态的资本,其本身并不具有权力。只有在剩余价值的生产中,资本占有了劳动工人的剩余劳动和他们创造的剩余价值,才能实现积累。因此,资本的权力就是资本对活劳动的占有。
资本形态的历史演变,不会削弱资本对劳动的权力。马克思认为资本通过改变形态而实现的巨额利润都不会使工人致富,而只会使资本致富;也就是只会使支配劳动的权力更加增大;只会使资本的生产力增长。因为资本是工人的对立而,所以文明的进步只会增大支配劳动的客体的权力①。也就是说,资本积累程度越深,它所拥有的权力就越大。从资本形态的变化过程可以看出,资本逐渐由货币形态发展为虚拟形态。如果说资本在其物质形态阶段确实需要通过雇佣劳动进行生产来实现积累,那么在资本的虚拟形态下则完全不需要劳动而实现积累。就产业资本而言,其利润的取得必须经过生产的环节。商业资本尽管是在流通领域,但其利润实现过程必须经过买卖这个经济过程,而买卖的商品是通过劳动产生的。在生息资本上,任何劳动过程都消失了。仅凭法律上的所有权和让渡行为,就能产生资本增值。对于资本来说,生产是越来越不重要了。从表而来看,资本占有劳动的权力也就越来越小。然而,无论是有形的货币、商品还是无形的票据、符号都是乘」余价值的实现形式,是对己有剩余价值的一种分配形式。分配方式就是生产关系本身,不过是从分配角度来看罢了。②资本形态的演变并未削减资本对劳动的权力,而是将这种权力隐藏起来。
资本对劳动由形式上的控制转变为实质上的控制。资本形态的改变是对活劳动权力的加强。马克思分析到:资本从绝对剩余价值的生产转换到相对剩余价值的生产,实质上是劳动对资本的这种形式上的从属,又让位于劳动对资本的实际上的从属③。通过延长工人劳动时间而实现的是绝对剩余价值,这是资本对活劳动直接的、形式上的剥削和占有。此时,工人丧失了一切生产资料,只能通过出卖劳动力进行生产。这形成了资本与劳动的对立,这种对立越充分,资本对劳动形式上的权力就越充分。此时劳动过程本身并未改变,只是由过去对宗法、血缘等关系的依附转变为雇佣关系。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劳动过程发生了深刻变化,资本对劳动形式的控制才转变为实质的控制。在机械化生产中,工人的劳动被肢解为机器系统中的一个零件和步骤。此时,资本不但剥夺劳动者的生产资料,而且要训练劳动工人配合、服从机器。在虚拟资本形态下,资本权力从生产领域渗透到生活的所有领域。虚拟资本形态下,利润来源是信息、文化、精神等非物质劳动。毛里齐奥拉扎拉托(Maurizio Lazzarato)将非物质劳动概括为:一方而是有关生产信息内容的活动。在工业和第三产业部门,劳动技术转变为由计算机控制的技术。另一方而是有关生产文化内容的活动。这些活动通常被认为不是工作,例如艺术标准、时尚、品味、消费者规范等,也可以说是一种舆论活动。①在工业生产为主导的阶段,资本权力主要施加于生产如汽车、煤炭、房屋等的物质劳动。在虚拟资本为主导的阶段,资本权力渗透到知识生产、教育培训、文化娱乐、体育竞赛等非物质劳动领域。
资本对非物质劳动的控制是一种真正的实质性控制。马克思所说的资本对劳动实质性控制是指资本把劳动者的身体束缚在机器体系中。对劳动者来说,资本权力是外在的。资本对非物质劳动的控制则是内在的。这种内在性表现在两个方而:第一,非物质劳动最大限度地延长了资本支配劳动的时间。在非物质劳动过程中,工作时间和休闲时间的界限消失。工作以外的时间是游玩或闲暇的自由时间。但是在后工业社会里,自由时间也要受到计量和分配所支配。那些活动中的时间收益是和工作时间的收益处于同等地位的人在闲暇时间里就成为经济人。①物质劳动生产中,资本控制的只是劳动者生产中的时间,而非物质劳动生产过程和产品是由心理、精神、情感等组成,这些因素植根于人们生活的全部时间。第二,非物质劳动生产扩大了资本权力的空间。在物质劳动的生产方式下,资本必须在一个固定的工厂中对有限的劳动人口进行控制。非物质劳动生产是一种灵活性、流动性和不稳定的生产方式。非物质劳动生产没有固定的中心,不需要过多的物质生产资料,可以在任何生产、生活、心理等空间中展开。虽然非物质劳动是创造一种关系、提出一个概念,这就使资本获利的过程看起来更加灵活、松散;但资本对劳动的权力并没有被削弱,反而从时间和空间上都加深了。
三、微观权力:从规训到控制
微观权力没有唯一的中心,不是压迫和占有的力量,而是渗透在日常生活的各种关系网络中,具有生产性和塑造性的力量。说资本是现代社会高高在上的一个权力,它单向地、线性地向一切无权者发号施令,这只体现了资本的宏观权力。然而,马克思并不认为资本是一种单向的、压迫性的、占有的力量。马克思分析了资本对劳动的双重权力:一方而,机器的使用加强了资本对劳动的控制力;另一方而,资本也通过机器塑造了反抗自己的劳动者。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培养了工人的组织纪律性和普遍联合的可能性。工人的联合斗争同样也塑造了资本生产的结构和方法。资本只有为了应对有组织的工人对抗的威胁时,才会重新塑造生产结构,采用新技术;同样,也只有当组织起来的奴隶对自己的权力构成了实在的威胁时,并己使生产系统不可再用时,欧洲资本才会放弃奴隶生产。②在资本与劳动的关系中,资本并不是唯一的权力中心。资本将劳动塑造为符合资本积累要求的劳动,同时也将劳动塑造为与资本对抗的权力中心。资本与劳动之间的矛盾、对抗、妥协等一系列交互关系形成了多元的微观权力关系,不同的权力关系在生活的各个层而爆发出来,能够改变经济、政治、社会意识形态的结构。
资本对劳动的塑造就是资本的微观权力。资本的权力不仅具有对劳动的占有性,同时也具有对劳动和自身的生产性、重塑性。这种关系在福柯看来是一种微观权力。人们把权力等同于一种说不的法律,认为权力尤其具有剥夺权。我认为这种权力观完全是消极的、狭隘的,而且太过简略。权力之所以稳固且被人接受,其原因是它贯穿于事物,产生事物,引发乐趣,生成知识,引起话语。应该视权力为渗透于整个社会肌体的生产型网络,而不是将它看作一个仅仅行使压制职能的消极机构③。资本的权力并不是对劳动的完全占有、镇压和集中于一处,比如只是集中在工厂,而是资本与劳动相互生产、塑造,并且两者的对抗力在生活的各个层而发挥出来。也就是说,微观权力中包含着一种重塑、颠覆资本的力量。因为资本对个体的控制并非仅仅通过政治强制来发号施令,已也通过塑造人的肉体、大脑、精神来完成。在微观权力的作用下,个体被重新塑造成主体,被赋予行为动机和相应的角色。原先被资本控制的个体在资本的塑造下,最终成为具有控制力的主体。正如哈特、奈格里所说,在资本权力完成了大一统,将社会生活的一切成分都包容在自身之内的那一刻,它也使一个新的社会环境得到呈现。那是一个有着千差万别、由最大限度的多层性和不可被吸纳的单一性构成的复杂环境①。随着资本形态的演变,资本宏观权力也完成了大一统,支配了人们的全部生活。然而,也就是在此时,资本在生活的全部领域塑造出多样的劳动。多样的劳动者及劳动方式很难被资本单一的权力支配,进而成为与资本对抗,超越资本统治的力量。
在物质劳动生产中,微观权力的表现形式是规训。马克思所说的资本对劳动实质性的控制,在福柯看来是一种监视控制。这种监视是机器大工业时代下特有的监视,即不仅对原材料数量、工具类型、产品质量等生产条件进行监督,而且对劳动者的活动和技能、完成任务的方式、敏捷程度、工人热情等进行监督。监视并不是生产之外的事情,而是生产的一部分,成为规训的手段。福柯引用马克思的话:一旦受到资本控制的劳动成为协作劳动,管理、监督和调节的工作就变成资本的一个职能。一旦成为资本的职能,它就获得了特殊的性质①。监视成为完美的规训机构能够一目了然,它既是照亮一切的光源,又是一切需要被了解的事情的汇聚点,它既是一只能督查一切的眼睛,又是一个所有的目光都朝向这里的中心心。劳动者在工厂中必须根据机器的要求做出相应的行动,在生产中,每个人都被固定在一个既定的位置上,个体的任何行为都受到监视,然而被监视者在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监视。此时,这种权力是可见的,但又是匿名的、无法确定的,但能持久地发挥作用。在福柯看来,现代社会或者说整个资本主义的兴起,正是得益于众多的规训关系的构造。现代城市街区的布局、建筑的构造都是迎合了资本积累,但身处其中的人却对此并不知晓。在无形的监视机制下,人们被规训为资本积累的机器,被限制在一个个特定的空间中,并时刻受到检查,人的其他功能、欲望和意义被压制了。
在非物质劳动生产中,微观权力表现为控制。规训方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福利国家体制中达到顶峰。劳动组织形式上的泰勒制、工资体系上的福特制以及社会宏观调控上的凯恩斯主义使资本与劳动者的对抗达到了相对平衡稳定的程度。整个社会成了一个被规训的工厂。整个社会会逐渐和带着不可抑制的持续性被资本主义生产的标准所单独规训。一个规训性的社会因而是一个工厂式的社会。③这个社会完全受到资本的支配。然而,这样的一种规训方式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解体。资本对生产中的劳动及其产品的占有权随着生产的扩大而加深,最终导致了生产过剩和消费不足的经济危机。显然,仅仅是物质生产不能实现资本积累。非物质劳动生产则能够在生活的所有领域吸纳过剩的商品和资本,使资本继续积累。对劳动者而言,非物质劳动塑造了多样的信息、知识、文化、情感等形成主体能动性的因素。这使他们对规训重新评估,年轻人拒绝工厂式社会的令人窒息的重复,发明了新形式的流动性、弹性和新的生活方式。学生运动迫使一个社会较高的社会价值依据知识和智力劳动。女权主义运动使个人的关系网的政治内容清晰起来并拒绝父权制的控制。①这些矛盾和抵抗将微观权力形式从规训转变为控制。控制的特点是可以表述为规训的规范化手段的强化和普遍化,控制实现于灵活、多变的网络系统之中,从而使它的效力范围远超出由各种社会机构构成的构架严整的场所③。在规训方式下,权力与个体的关系是静比的。资本权力被固定在一处,作为唯一主体对劳动个体进行规范,劳动个体作为完全被压迫的客体,反抗资本权力。在控制方式下,权力与个体之间是流通的。资本通过对信息、知识、文化、情感等方而的控制来实现积累,这些要素的丰富和发展本身就要求劳动者不再是简单地服从指令的客体,而是转变为有决策能力的主体。资本的微观权力塑造出超越资本统治的条件。资本不可遏制地追求的普遍性,在资本本身的}h}质上遇到了限制,这些限制在资本发展到一定阶段时,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本身就是这种趋势的最大限制,因而驱使人们利用资本本身来消灭资本。①从资本的角度看,资本从实体形态到虚拟形态的转变,实质上是将资本劳动形式上的控制转变为对劳动实质上的控制。从劳动的角度看,资本形态的演变也意味着劳动形式从物质劳动转向非物质劳动。非物质劳动一方而使劳动者的整个生活世界都成为资本积累的领域;另一方而,也塑造出与资本对抗的劳动主体,最终摆脱资本的控制。在物质劳动过程中,无论商品生产还是精神交往都是资本垄断。在非物质劳动中,资本依赖全社会劳动者的知识、智力、情感、服务等实现积累,每个人都要发挥自己的潜能和创造力。这样,劳动者在更深程度上被资本控制的同时,也大大丰富了自身的主体性。劳动者不再是形式上彼此聚合,而实质上却彼此分离、没有意识的机器零部件,也不再是机器的看管者。劳动者的技能不再体现为直接的体力劳动,而是通过学习能力、沟通技能、反思能力等建立起来的智力劳动。这种劳动既是资本积累,也是劳动者自我实现和积累。劳动者全而能力的实现使每个劳动者都能真正发言,能够主动积极地规划劳动过程。颠覆资本所规划的等级管理秩序,进行自我组织和管理。正如哈特和奈格里所说非物质劳动在展现其自身的造性能量中似乎为一种自发的和基本的共产主义提供了潜能②。在非物质劳动中,劳动者合作产生价值的媒介不再必然由资本提供,而是可以通过语言、交际、情感的网络实现。那种能够超越资本控制的力量在资本的微观权力中生长起来,进而能够产生超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新的生产方式。
四、结语
资本的权力己经通过形态的改变而渗透到社会的所有领域,支配着劳动者的一切活动。随之而来的一个问题就是:劳动者是否真的处于一个无能为力的境地?对于这个问题,马克思认为,资本权力越是成为一种普遍性的力量,越会使人们认识到资本不再适合社会发展的需要。进而,人们会主动扬弃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新的社会生产方式。福柯用微观权力这个概念解释了马克思描述的扬弃资本的过程。福柯认为权力绝不仅是单向的、支配性的宏观权力,而是包括了双向的、生产性的微观权力。这就意味着资本不断加深对劳动者控制的同时,也加深了劳动者对资本反抗、重塑的能力。哈特和奈格里进一步分析了在资本权力的支配下,劳动者如何能成为扬弃资本的力量。他们认为资本权力扩张必然导致非物质劳动,在非物质劳动中,劳动者被塑造成与资本抗衡的能动的主体。
在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中,如何应对资本权力的扩张始终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改革开放前30年,我国曾谈资色变,完全禁比资本权力。这种认识只看到了资本的宏观权力,认为在资本的支配下,劳动下降为资本获利的工具。因此,企图不通过资本权力而构建出为了全社会需要而联合起来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形式。然而,实践证明,没有资本对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和管理,就不能产生社会化劳动所需要的物质和精神条件。改革开放之后,资本的宏观权力与微观权力之间形成了良性互动。一方而,资本对劳动的支配渗入人们生活的所有领域,教育、娱乐、体育等非物质劳动生产活动都成为资本积累的工具;另一方而,劳动者也逐渐被塑造出超越资本支配的能力。非物质劳动生产的是知识、价值、情感等直接形成人们生活意义的产品,这些产品不是完全由资本控制,而是由人际间肢体的互动和情感交流控制。在非物质劳动生产中,人们合作和交往的智力条件和情感条件得到发展。进而,劳动能够在最普遍的意义上成为社会的劳动,成为扬弃资本权力的劳动。正如马克思所说:只要这种劳动是由作为社会劳动的劳动形式引起,由许多人为达到共同结果而形成的结合和协作引起,它就同资本完全无关,就像这个形式本身一旦把资本主义的外壳炸毁,就同资本完全无关一样①。可见,资本支配劳动的另一方而是劳动对资本的重塑和扬弃。因此,我国在现代化建设中,不能因为资本对劳动的支配性、压迫性而排斥资本,而是应该看到资本宏观权力下的微观权力,充分发挥资本的微观权力作用,使资本塑造出、培养出符合更高社会形态要求的劳动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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